等一个死了7年的人第七个年头,珠穆朗玛峰绒布寺旁那个小小的经幡垭口,风像刀子。
苏晚裹紧了身上那件洗得发白、边缘磨损的深蓝色冲锋衣,这是顾屿留下的最后一件实物。
衣领内侧,一个褪色的、用防水笔写的“W”字母几乎难以辨认。
她抱着那个沉重的陶瓷花盆,里面那株铁树在高原稀薄的空气和凛冽的寒风中显得异常倔强,
又异常脆弱。叶片边缘染上了一层病态的枯黄。*又一年了,顾屿。*她在心里默念,
像完成一个神圣而绝望的仪式。脚下是翻滚的云海,
远处珠峰巨大的山体在铅灰色的天幕下沉默着,亘古不变。七年前,顾屿就是从这里出发,
带着他的相机和卫星电话,最后一次拥抱她,额头抵着她的额头,
气息灼热:“等我这次回来,晚晚。等我拍到‘旗云’最好的角度,
我们就找个小镇安定下来,开个小工作室,我拍照,你画画。再也不分开了。等我,
一定等我!”卫星电话在他进入北坳冰壁后第三天彻底失联。搜救持续了整整一个月,
最终官方结论:失踪,推定死亡。她不信。她怎么能信?
那个像风一样自由又像山一样可靠的男人,那个承诺要给她一个安稳未来的男人,
怎么可能就这样被雪山吞没,连一丝痕迹都不留?他欠她一个结局,一个解释。
她固执地保留着他那个再也无法登录的邮箱,
定期发送永远不会被读取的邮件;她无数次拨打那个永远不会再亮起的卫星电话头像。
她养了这株铁树,从种子开始。老人们说,铁树开花,千载难逢。她偏要等。她对自己说,
等铁树开花,顾屿就回来了。或者,等铁树开花,她就彻底死心。“晚姐,还不走吗?
这风看着要起雪了!
”一个裹着厚厚藏袍、脸颊被高原阳光晒得通红的年轻***在几步外喊她,
声音被风扯得断断续续。他是寺里负责接待的僧人,
认识这个每年特定时间都准时出现、抱着铁树沉默凝望珠峰方向的女人。
苏晚像是从冰封的梦境中被唤醒,迟缓地眨了眨眼,浓密的睫毛上凝着细小的霜花。
她没回头,只是下意识地将怀里的花盆抱得更紧了些,仿佛那是她与世界最后的连接点。
喉咙里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,她只是极轻微地摇了摇头。动作微小,
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固执。风更大了,卷起地上的雪沫,抽打在脸上生疼。
灰蒙蒙的天空沉沉压下,远处珠峰巨大的身影在风雪中变得模糊不清,
如同一个正在消散的巨大幻影。寒意穿透了冲锋衣和抓绒内胆,针一样扎进骨头缝里。
她站着,像一尊与脚下冻土融为一体的雕塑,只有怀中那株铁树的枯叶在狂风中簌簌作响,
发出绝望的哀鸣。---回到城市,苏晚的生活像被设定好的精密仪器,冷漠地运转着。
她是“尘光”画廊里最出色的独立策展人,眼光精准独到,经手的展览叫好又叫座。
可没人知道,支撑这副高效躯壳的,是日复一日碾过灵魂的钝痛和一片被抽空的死寂。
夜晚回到那个清冷得没有一丝烟火气的公寓,她常常就着一杯冰水,
对着窗台上那盆铁树枯坐至深夜。灯光在它深绿近墨的叶片上投下僵硬的影子。“顾屿,
今天画廊新收了一组藏地主题的摄影,”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抚过一片坚硬的叶缘,
声音低得如同梦呓,“拍得……不及你万分之一。”窗玻璃映出她苍白得没有血色的脸,
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空洞。她打开手机,点开那个永远灰暗的头像,
在输入框里打下:“第七年,我还在老地方。铁树没死,我也没走。”指尖悬在发送键上,
久久没有落下。最终,她删除了文字,锁上屏幕,屏幕的光映亮她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眸。
发送了又如何?那个信号,终究是沉没在七年前的冰川深渊里了。“苏晚?
”一个温和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寂。周叙白站在敞开的办公室门口,
手里提着一个保温袋,目光落在她紧握着手机、指节发白的手上,眼中掠过一丝了然的心疼。
“就知道你还没吃饭。”他自然地走进来,将保温袋放在她堆满画册和文件的办公桌上。
盖子打开,是热气腾腾、香气四溢的瑶柱虾仁粥,配着几样清爽的小菜。
周叙白是本市顶尖的心外科医生,也是苏晚高中时代起就认识的朋友。
他穿着剪裁合体的浅灰色羊绒衫,气质温润儒雅,像一块被岁月打磨得温润暖玉。七年来,
他目睹苏晚如何将自己一点点冰封,如何固执地守着那个无望的誓言。
他像一道沉默而坚韧的光,始终在她周围,在她从**失魂落魄地回来时接机,
在她高烧不退时彻夜守在病床前递水喂药,在她对着铁树发呆时,
带来一碗热粥或一束开得安静的花。苏晚看着那碗粥升腾的热气,
胃里却像是塞满了冰冷的石块。她勉强扯了扯嘴角:“谢谢周医生,又麻烦你了。
”她拿起勺子,机械地搅动着,粥的热度透过瓷碗传递到指尖,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,
却丝毫无法融化心底的坚冰。她吃得很慢,每一口都味同嚼蜡。周叙白没有离开,
他靠在桌沿,拿起桌上那盆铁树旁边的一个小小的加湿器,检查了一下水量,
又轻轻调整了一下方向,让细微的水雾能更好地滋润叶片。“它最近状态似乎不太好,
”他看着叶尖那抹刺眼的焦黄,“高原环境对它来说太严酷了。”苏晚的手顿住了,
勺子磕在碗沿,发出清脆的声响。她猛地抬头看向那盆铁树,
仿佛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它的憔悴。一股尖锐的恐慌毫无预兆地攫住了她,
比珠峰垭口的寒风更刺骨。她声音有些发颤:“它会活下来的。它必须活下来。
”这株铁树是她等待的图腾,是她所有执念的具象。如果它死了,那她的等待,
她这七年的坚持,又算什么?周叙白看着她眼中瞬间涌起的近乎疯狂的偏执,
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。他沉默了几秒,声音低沉而清晰:“苏晚,七年了。
珠峰……它不会还给你任何东西了。放过自己,好吗?”他伸出手,
温暖干燥的掌心轻轻覆在她冰冷的手背上。那暖意烫得她指尖一缩,几乎要本能地逃离。
那触碰像一道微弱的电流,瞬间击穿了她冰冷的盔甲,让她无所适从。她猛地抽回手,
勺子“哐当”一声掉在碗里,溅起几滴热粥。“你不懂!”她的声音陡然拔高,
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尖锐和脆弱,“他没死!我能感觉到!他只是……只是被困住了!
他答应过我的!他让我等他!”泪水毫无征兆地冲进眼眶,
模糊了周叙白脸上那清晰得令人心碎的痛楚。她猛地站起身,
椅子腿在光滑的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噪音。“我的事,不用你管!”她几乎是吼出来的,
抓起桌上的包和车钥匙,踉跄着冲出了办公室,
将那碗犹自冒着热气的粥和身后周叙白沉默的凝望,连同那盆象征着无望等待的铁树,
一起抛在身后。---城市的霓虹在车窗外流淌成模糊的光带。苏晚漫无目的地开着车,
泪水无声地爬了满脸。周叙白的话像淬了毒的针,一遍遍扎进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。
“放过自己……”多么轻巧的四个字。可她的心,她的灵魂,早已在那七年前的风雪垭口,
随着顾屿的信号一同冻结、碎裂、埋葬了。她还能放过什么?
车子最终停在城市边缘那座废弃的灯塔下。这是她和顾屿的另一个“秘密基地”。当年,
他第一次向她表白,就是在这座能俯瞰整个城市灯火和远处海湾的塔顶。
咸涩的海风猛烈地灌进来,带着初冬的寒意,吹干了她脸上的泪痕。
她靠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围栏上,望着脚下遥远而璀璨的万家灯火,
只觉得无边的孤独像冰冷的潮水,从四面八方涌来,要将她彻底吞噬。
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。她不想接,但那震动固执地持续着。
屏幕上跳动着“周叙白”的名字。她盯着那名字看了很久,直到屏幕暗下去,
又再次固执地亮起。她深吸了一口冰冷的、带着海腥味的空气,按下了接听键。“晚晚,
”周叙白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沙哑,却没有丝毫的责备,
“灯塔那边风大,别待太久。我在你公寓楼下,带了点姜茶。”苏晚没有说话,
喉咙里像是堵着湿透的棉絮。只有海风灌入听筒的呼啸声回应着他。“对不起,
”周叙白的声音低沉下去,带着一种沉甸甸的真诚,“我不该那样说。我知道你有多痛。